由音樂家林強、陳家輝重新配樂兩部台灣經典電影——劉吶鷗導演的《持攝影機的男人》(1933)、白景瑞導演的《台北之晨》(1964),可說是為台灣電影史開啟了新的里程碑。在典藏台灣老電影、保存國家記憶遺產之外,其實我們也必須以更多元的方式詮釋史料,讓這份記憶重新進入現代的脈絡。
如果蘇聯導演維多夫(Dziga Vertov)的經典之作《持攝影機的人》(1929),是以「機械眼睛」重新凝視這個世界。那麼林強、陳家輝為這兩部無聲電影所作的「後設式」電音配樂,就可以說是「觀看影像的耳朵」。
蘇聯導演維多夫(Dziga Vertov)以「機械眼睛」凝視這個世界 |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林強與劉吶鷗《持攝影機的男人》
在《持攝影機的男人》「人間卷」的開頭,是一連串的家庭攝像,林強選用具有迷濛回憶意味的聲響,加上嬰孩呢噥笑聲的取樣,直接為這部作品定調,即是如「夢幻泡影」般的回憶鏡頭。「遊行卷」中,攝影機的視野開始進入「人世間」,凝視台灣街頭的廟會。配樂選取北管福路〈彩板〉的開頭,正是殼仔弦進入「弦仔空」(開始唱曲之處)的時機,引導北管藝人高歌「有啊~」,這通常作為劇中重要角色自報家門的開頭;往復迴旋的播放此片段,具有「啟始點」的意味,也為這鏡頭背後,劉吶鷗自稱的「影戲眼」開啟了旅程。
「風景卷」的音樂是帶著疏離感的冷硬線條,襯著鏡頭之下的高聳建築物,表現導演在中國北方見到的蕭索景色。「廣東卷」是導演與友人的團聚鏡頭,配樂上猶如「人間卷」家庭歡愉的變奏,加上林強慣用的人聲呢喃,強調了導演在廣東的夢幻時光。「東京卷」篇幅較長,較能讓配樂發揮,建立層次感,滑翔機空拍畫面的夢幻感,火車、電車的機械運動,配樂皆恰如其分地呈現攝影機觀看的眼神;以五聲音階強調東京風景的異色感,也預示這趟夢幻之旅即將進入尾聲。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會發現林強的電音配樂,以描摹日常生活物體的「活動」樣態為主,可說是日常生活聲響的反饋與折射。這剛好與維多夫《持攝影機的人》、劉吶鷗《持攝影機的男人》、白景瑞《台北之晨》一路下來,對於「動態影像」的思想理念暗合。他們同樣透過鏡頭這個「機械眼睛」,來捕捉日常生活光景,進而誕生「靈光」,形成一個脈絡的對話關係。
林強音樂中的深層關懷,來自於對「人世間」若即若離的關心:看似「出世」般的心境隔離,實際上卻是「入世」極深的深情款款。這樣的思想基底是在他的《驚蟄》專輯(2005)中底定——看似分裂的世界觀,卻能在夜市叫賣聲、洗麻將聲、民間藝人唱歌仔等細碎日常聲響中找到安身之所。猶如被春雷喚醒的蟲虫鳥獸,由安眠之穴走向春暖花開那般的安定。
他的配樂與其他音樂家的不同之處,是同時擁有這兩種視角,投入在電影影像中,折射出更為複雜的世界觀,猶如在萬花筒中見大千世界。本質上來說,林強的配樂更適合在紀錄片中發揮,這也是為什麼,他的配樂在賈樟柯的紀錄片中總是能散發相當特殊的光輝。因為賈樟柯的紀錄片,同樣是圖像式地記錄人間百態情狀,這與林強的思想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