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於風傳媒閱讀露榭 〈如果「福祿猴」由日本人設計,你還覺得醜嗎?自卑是台灣人的永恆魔咒〉一文,文中比較日本「醜比頭」與北市燈節主題「福祿猴」之設計美學,認為兩者之「醜」為同樣水準;故提出假設,認為「福祿猴」如果是掛名由日本人設計的,台灣人同樣會因文化自卑感而對之予以肯定。對此我有不同的看法。
日本文化精緻的人物設定
我其實無意吹捧日本文化,而且我對醜比頭也沒有特別的愛好。不過既然文章作者露榭對此提出質疑,而且文中並無法說明醜比頭與福祿猴之差異,只是在聽了他人解釋後,說了「如此差別待遇,讓人不覺莞爾」,讓人不覺莞爾,因此就必須對此作一番解析了。
雖然醜比頭算不上真正的二次元文化(通常指稱動漫世界),不過因其精緻的角色設定與二維空間的性質,我們還是可以用日本二次元文化的角度來解析。
日本二次元文化最厲害之處,乃在於其「故事性」與「可想像性」。可以讓本來僅存於二維空間中的角色人物,因為強大的想像空間而具有超乎現實人物的「立體感」。這或許可以用日本藝術家村上隆的「超扁平」(Superflat)理論來詮釋。
村上隆作品 |
雖然是極端扁平之物,但我們卻能夠感到超乎三維空間的「真實感」與「立體感」,但卻又是架構在如此虛幻的二維空間中。其既虛幻又超寫實的獨特性,讓人易於超出現實情境,置身於幻想中與二次元人物共存的想像空間,因而得到對挫敗現實生活之彌補與擴充。這也就是二次元世界如此容易讓人沉迷,甚至無法自拔的原因。
小鳥~~~~~~~~~~ |
觀察日本人「創造」的角色,不管是動漫或遊戲等二次元世界,甚至是電影、電視劇、商業廣告、綜藝節目、偶像團體等,每個「角色」,都會有清楚而細緻到覺得實在沒有必要的「人物設定」。
由基本的身高、體重、三圍到喜歡、討厭的食物,到睡前會喝一杯牛奶或清酒,或者搞笑的時候會脫口而出大阪腔等特徵都會一一設定──這些都是為了讓消費群眾更快地進入到對角色的「想像」之中,並且快速地作出「分眾」行為,以此出現對立的各自擁護粉絲群,以提昇其對角色的「忠誠度」。(如都喜歡醜比頭,但喜歡不同隻的設定)
醜比頭「醜到發萌」的商業操作模式
醜比頭同樣有著極為精細的「背景設定」,不僅性格、科目種屬各有不同,習性、棲息地、由幼年期到成年期也會有不同的型態差異,猶如偶像團體一般,每個角色都必須設定迥異且具個人色彩的「萌點」。這就是為了讓粉絲能快速代入自己的好惡,選擇喜愛的角色,以帶著「研究」一般的精神,挖掘其背後的「故事」,也就是「醜得多樣又有深度」。其背後支撐的乃是「故事性」與「可想像性」,更直接講,就是「可萌性」。
醜比頭人物設定
再配合上其超出一般美學觀感的設計與線條,其萌點其實在於「看膩可愛萌物之後突然看到的劇烈反差」,其背後有相當清楚的企劃和設計,也很清楚自己的客戶群何在,因此可以在推出沒多久就爆紅。其整體的設計感與商業思考模式,絕非隨便做做、畫幾個醜巴怪蔬菜而已。
至於你說醜嗎?我也覺得挺醜的,第一次在廣告上看到,大概也像第一次看到福祿猴那樣會皺眉,甚至至今還是覺得挺醜的。但我可以理解其背後的商業操作,以及醜比頭得以爆紅的脈絡,而不會只是「不覺莞爾」,認為不是自己可理解的世界,就輕易放過這個有意義的美學比較問題,甚至認為是別人的問題。
無法在地化也無法多元化的福祿猴設計,殘存國民黨虛幻的「中國文化」美學
再來說說北市府的「福祿猴」設計。
毛主席參上! |
其操作的依舊是漢人文化體系中的「福祿壽」傳統,但如果和以上的日本文化分析比較起來,可說是既沒故事、也沒有想像空間,但以下我並不打算由此角度切入分析,因為我們沒必要什麼事都拿來和外國的精緻文化作對比。
以下分別從設計與文化角度進行分析。先說設計方面,單從設計感來看就不是很討喜,造型、色彩也缺乏新意,雖然年年主題花燈設計大多沒什麼特出之處,但這個形狀又特別詭異,因而引起廣泛討論。
如果從文化角度切入來看,雖然農曆年必然是個漢人節日,但在強調多元文化的現下,北市府卻依舊只能拿出這樣的設計,當然令人失望──台灣不是只有漢人文化,也不是只有五千年前的「中國文化」。
這個設計,代表的是現代台灣無法更新的單一扁平漢人主流文化想像,凡是提到「傳統的」,其美學就是幾千年前的「中國文化」,無法作出創新、也無法引入新的文化元素。這個作品唯一的「創新」,就是把「葫蘆」和「猴頭」結合,但陳舊和陳舊結合,當然也是無法變出新花樣,大概只能想像是孫猴子被關在太上老君煉丹爐練成猴腦膏開口笑包子之類的。
並不是說漢人的傳統文化就是「不好的」,而是這種設計繼承自國民黨守舊的美學觀點,一種無法「在地化」也無法「現實化」的「中國想像」(大概就跟台北市街道取自中國地名一樣陰氣沉沉無法翻身)。間接使得台灣文化中繼承的美好漢人傳統無法呈顯,如北管、歌仔戲、燒王船、陣頭等,都在國民黨奇怪的「中國想像」中被忽略、被邊緣化。
這個「福祿猴」設計,正好凸顯至今這種美學觀點的陰魂不散,只能向遙遠想像中的、無限虛幻的「中國文化」提取文化元素,卻不敢面對現今真正存活於台灣民間的漢人民俗文化。當然也不敢更加創新,向台灣文化中珍貴的原住民文化汲取元素,不然我相信原住民傳說中一定有很多值得使用的「猴」意象(雖然我也不相信這種團隊可以作出怎樣的原住民文化「創新」,所以還是不要比較好)。
以設計與文化角度來看,這無疑都是一個相當失敗的作品。
最後再說一句,在政治上打倒國民黨是不夠的,我們必須把這種僵化且食古不化的「中國文化」想像趕出台灣。中國文化是台灣文化的一部分,但我們不需要這種虛幻的「五千年中國文化」,只要真正在地的台灣漢人文化,以及各種多元的原住民與新住民文化想像,這樣才有機會建立真正的台灣文化主體性。
可以稍微提昇一下自己的文化價值觀嗎?
我贊同如露榭所言,台灣人有著極度嚴重的文化自卑感,但這個例子很明顯是失敗的。唯有建立起足以評判個別文化高下好壞的文化價值觀,台灣人才有機會擺脫文化自卑的永恆魔咒。所以對您提出的很有意義的假設性問題,我的回答是:就算福祿猴是日本人設計的,我還是覺得很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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