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7日 星期三

淺談華語流行音樂中的「中國風」現象

2000年之後,因為周杰倫的關係,出現了大批異國情調的流行歌,如蕭亞軒「愛上愛」的西班牙風、蔡依林「騎士精神」的中古世紀風(根本就是周杰倫寫的)、連孫燕姿都要用印度風唱一首「神奇」,也算是為華語音樂注入新的活力與題材。

(中國風也算異國風情嗎?)

不過現在好像沒這麼流行了,到蔡依林的「馬德里不思議」的時候,異國風情已經相當淡薄了(跟「騎士精神」比起來就知道了),感覺比較像為了讓這首情歌可以花大錢在外國取景所填的詞。


目前存留最久的還是中國風吧,像林俊傑、吳克群、王力宏、SHE等都因此受到影響,不過這與台灣流行音樂在中國市場的開拓有關,像SHE的「中國話」就是相當明顯的例子。

(很可惜孔夫子並不會說SHE口裡的「中國話」,他連「中國」是什麼碗糕都不知道...
「吾乃魯國人啊,噫!天喪予哭哭...」)

如果單純從音樂效果來看,我覺得所謂「中國風」與周杰倫所帶來的其他「異國風情」歌曲並沒有什麼不同,皆是將異於接受群眾的文化風格帶入音樂中,帶來音樂的「陌異化」,更容易被記憶與傳唱,帶來除了單純情歌之外不同的選擇。

至於為什麼中國風會留下來,並成為華語流行歌一種越來越重要的風格,就值得延伸探討兩岸人民的自我認同問題了。

要探討這個問題,或許可以與2000年之前的「中國風」歌曲作對照,最經典的例子,就是陳昇在1992年專輯《別讓我哭》中的一首「ONE NIGHT IN BEIJING」,現在家喻戶曉的經典K歌,在推出的時候並不像現在這麼紅,而是2002年由信樂團阿信以搖滾樂團的方式重新翻唱,才真正唱紅。

(恐怕現在還有許多年輕人以為這首歌的原唱就是信樂團咧,陳昇哭哭)

仔細看歌詞,其實北京的文化地景對陳昇而言,可說籠罩著一層神祕面紗,

「ONE NIGHT IN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
  不管你愛與不愛 都是歷史的塵埃
  ONE NIGHT IN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
  不敢在午夜問路 怕走到了百花深處」

再配上對一般人而言都很陌生的京劇青衣唱腔,更使得這首歌充滿「古老東方」的神祕氣氛,正是解嚴後台灣人民對當代中國的想像。

同專輯中的「龍舞」,更進一步表達這層思考,

「神秘東方住著一條龍 迷迷糊糊睡了五千年
孩子說 要餵牠吃什麼 牠的脾氣很不好
你要往西牠偏要往東 不肯和世界(大家)一起跑
大家說牠很驕傲 都感覺
FEEL I'M WALKING WITH A DINOSAUR
FEEL I'M WALKING WITH A DINOSAUR
小心走得太快會有錯 牠還這麼說

來了許多貪心的小丑 滿身穿著金銀和珠寶
學著恐龍呼喊著口號 想把恐龍都拐跑
天天背著偉大的傳統 幾百年都睡不好
別怪牠步履蹣跚 只好說
FEEL I'M WALKING WITH A DINOSAUR」

對於自我認同,陳昇沒有提到什麼,但正巧同專輯的另一首歌「達邦!我的鄉」,卻提供了相當有趣的補白。他改編曹族(即今所說的鄒族)亡魂曲,唱出了:

「OH......達邦!我的故鄉
我總是走呀走著就迷失了方向
我從遙遠的南方而來卻不知道往哪裡去OH」

2002年,信樂團翻唱唱紅了「ONENIGHT IN BEIJING」,那時我看黃子佼的不知道什麼節目,他們請陳昇來唱這首歌,(黃子佼唱京劇青衣唱到臉紅脖子粗)就可以感覺得出來陳昇不太爽,像是在說「憑什麼他們唱這首歌比我紅」,但他因為這首被唱紅的歌而被請來上節目是事實。

信樂團會在那年唱「ONE NIGHT IN BEIJING」,並得到巨大的回響,並不是偶然,而是搭上了周杰倫所帶起的「中國風」樂風的其中一環。以美式抒情搖滾方式重新編曲,主唱信一個人唱兩種截然不同的唱腔,原本的京劇青衣唱腔變成搖滾主唱耍帥的配備,加上時下流行的搖滾編曲方式,大大削弱陳昇原版中「古老東方」的神祕感,歌詞中的「神祕感」,透過信的高亢嗓音,反成了打開台灣聽眾對「中國風」音樂元素的敲門磚。

但其實應該沒什麼人注意到,信樂團於隔年2003年出的第二張專輯《天高地厚》,也有一首循著「ONE NIGHT IN BEIJING」「中國風」路子,翻唱自中國新疆維吾爾族民謠的「馬車夫之戀」,同樣強調高亢的主唱,中間同樣也有一段京劇青衣唱腔,還是由信自己填的一段充滿中國風味的古典詩:

「兩人對飲情花開 幾番清醒幾番醉
 欲醉還迎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其實這不就是抄李白嗎窘)

但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注意,幾乎可說是完全被忽略的一首歌。(其實還蠻好聽的,煙~)或許可以說,信樂團的製作團隊想要延續「中國風」的熱潮,但走錯了方向,那時台灣聽眾的耳朵對所謂「中國風」已不再陌生,也有了自己的想像,翻唱一首本來在台灣就容易聽到的「中國民謠」(在台灣最有名的應該是康弘的版本吧),並不符合當時人的需求。

等到2004年林俊傑以一首「江南」紅遍兩岸,幾乎奠定用「中國風」歌曲「反攻大陸市場」的基調,後面吳克群「將軍令」、「老子說」、王力宏「在梅邊」、「花田錯」,皆是運用同樣的思考模式:即一方面以「中國風」包裝歌曲,造成兩岸聽眾的陌異感與新鮮感,一方面取得中國聽眾的認同。其實我不太能確定其中的政治因素與族群認同,似乎商業利益佔了更大的原因,就像2013年的跨年晚會,除了阿妹之外,好幾個大咖都在中國表演,但我們能直接說那些人「不愛台灣」嗎?倒是一些肯定阿妹的輿論,可以嚐知其中況味,如蘋果日報2012.12.7「阿妹堅守台北向專機說不 推中國1168萬跨年財」。

那時大家在瘋「江南」(不是「江南STYLE」),我心中一直充滿著疑惑:這首歌跟江南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歌詞除了「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還有編曲用了一點中國風之外,其實就是一首單純的情歌,連MV都是在八里十三行博物館拍的,哪裡來的「江南」呢?

現在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種行銷策略,雖然很難證明,但因為套入了「江南」和「中國風」,這首歌在中國的傳唱度必然因此高了很多。

「中國風」出現在華語流行音樂中,本來就是以一種歌曲包裝形式出現,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人真期待可以在其中得到什麼「中國文化」的內涵,以我鑽研中國古典文學、中國戲曲的瘋狂熱愛者、又學過一點古琴的「中國」背景來說,(我實在最有資格當個「中國人」啊ㄎㄎ)實在聽不出這段時間有哪一首歌真正傳達出「中國文化」的特質,「老子說」?算了吧,你真的懂老子在說什麼嗎?「在梅邊」?算了吧,你真的懂崑曲,看過《牡丹亭》嗎?雖然流行音樂本來就不是深刻思想的載體,或許也不能怪這些創作者;但我要說的是,這些「中國風」的流行音樂,傳達的是當代華語圈對「中國文化」的一種想像,作為自我認同的手段,作為商業行銷的策略,作為流行音樂手法的創新,也作為兩岸華人的互相想像,這四者在這一端點互相混同交錯,共同創造了這一種全新的樂風。了解這一點,我們看從2000年王力宏翻唱「龍的傳人」,到2008年北京奧運前SHE唱「中國話」,王力宏唱「華人萬歲」,就不難了解其中的發展脈絡了。


PS.
談到「中國風」,其實最大宗還是周杰倫,但我只想將他放在一個「開創者」的地位,因為他似乎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多關於「自我認同」方面的思考,而較多來自音樂創作本身的問題。

比如對於「髮如雪」這首歌,他曾說:「我那時不想再寫中國風,覺得寫太多了,但因為方文山鼓勵我,沒必要因為別人說怎樣怎樣就不寫了,重點是好聽不好聽,所以他就先寫好了詞,我才作了這首歌,這是我第一次先填詞後作曲。」(在電視上看他的訪談的印象,無法查證,但他說的話大概是這樣)

我想對他來說,創作「中國風」歌曲,可能跟他寫「愛在西元前」、「印第安老班鳩」、「忍者」差不多,都是將不同的文化元素放在音樂中造成新的效果,也就是將「異國風情」放入歌中。所以他最近的歌,才會在創作「公公偏頭痛」、「紅塵客棧」等「中國風」歌曲的同時,又出現「療傷燒肉粽」、「皮影戲」等台灣文化元素的歌,還有早期的台語歌「火車叨位去」,我想在他的意識中,應該只是覺得能夠將各種不同文化的東西「操於掌心」來創作,是件相當「屌」的事(其實我覺得他挺臭屁的),或許並沒有從「中國風」的角度來思考中國市場的問題吧?所以我並沒有特別討論他XD



(嗯,其實我只是因為昨天買了張便宜便宜的蕭亞軒《愛上愛》專輯,聽到「愛上愛」的異國風情曲風有些許感觸,沒想到又長篇大論起來XD)

蕭亞軒-愛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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